冬季清晨的甘南高原静得出奇，海拔3000米的塔瓦山浸在墨蓝色的天光里。夜的寒意尚未散去，气温低至零下二十摄氏度。
任政紧了紧工衣领口，走下皮卡车，“嘭”的一声关上车门，呼出的白气在睫毛上凝成细小的冰晶。他踩着冻土走向山坡上整齐排列的光伏板方阵，准备开始一天的巡检。橘红色的工服在光秃秃的土地上格外显眼。远处，牦牛群铃铛的脆响声与风声低鸣交织，勾勒出高原特有的生命力。
最耐心的“追光者”
任政是中海油融风能源有限公司的一名光伏运维值班员，一辆沾满泥土的旧皮卡车是他从升压站上山巡检的唯一交通工具。高低不平的山路颠簸崎岖，接连的“U”形弯让人晕头转向，窄窄一条土路只容得下一辆车通过。遇到颠得厉害的路段，后座坐着的人身体会被整个抛起，撞到车顶。短短十公里山路，要行驶半小时。
山坡上，9万余块光伏板分16个方阵整齐排列，静静吸收储存着高原阳光的能量。光伏板的影子下，还覆盖着一层积雪。
任政手持红外测温仪，逐一检查光伏板的受热情况。他蹲下身子，检查光伏支架的螺栓是否牢固，触碰到金属的一瞬，指尖感受到刺骨的冷意。高原空气稀。蛔叨嗑镁偷么罂诖，一趟巡检要用三四个小时，走两万多步。
太阳升起后，光伏板温度逐渐升高，有雪水在板面上缓缓滑落。这里的阳光不仅能为当地百姓带来绿色能源，也悄然滋养着草原上的生命。
2023年7月4日，甘肃省合作市“牧光互补”40兆瓦集中式光伏发电项目成功并网发电，源源不断的清洁电力从这里输送至甘南电网。任政的责任就是守护好清洁电力的源头，当好“追光者”。
“追光”也不是那么容易。红外测温仪屏幕上跳动的数字牵动着任政的心。冬季，光伏板组成的钢铁森林正经历着严酷考验：冻土和水土流失可能导致支架位移，霜雪会遮蔽双玻组件背面的发电功能，就连螺栓的细微松动都可能让整列组件在狂风中坍塌。巡检看似只要到处走走看看，实则要对每一处细节搜索到位，对每一处隐患谨慎排查。
甘南的冬天太长了。9月过后，不少地区暑气未消，甘南已迈入冬季。
2024年10月的一次设备检修，任政和同事们在光伏区忙到傍晚，太阳刚隐去光芒，气温就迅速下降。“夜很冷，我们就用牛粪生火取暖，比谁捡的粪饼最干燥最耐烧。”他笑着说，冻裂的虎口上还留着暗红色的痕迹。
一次巡检，车开到12方阵，那是山坡的背阴面，积雪一直未化开，冻成了硬硬的“刨冰”，路极其难走。任政和同事只得走下车，拿铲子将雪一点点铲掉，又从旁边裸露的地面上铲下一些同样已经冻住的碎石子，铺在路面上，以增加轮胎摩擦力，车才得以安全通过。
甘南的夏天则是另外一番景象。
雨天，山路泥泞不堪，车开不了多远，泥巴就会把轮胎的纹路填平，车更容易打滑。即使是老司机，遇到这种天气和路况，也要极为小心。任政深深记得尕西村有个大水坑，附近的土地由于休耕，没有种植作物，雨水把浮土冲到水坑附近的路上，使路面更加湿滑难行。为保障行驶安全，第二次路过时，任政和同事就一起把大坑填平，这样也方便了附近的牧民通行。
从春到冬，守着从绿到黄再到白的草原山坡，守着连绵的光伏板，守着高原灼热的光，海油人在这片土地“耕耘”。
最寂静的“自习室”
2024年4月20日，这个来自山西的小伙儿第一次踏上甘南草原。彼时，山上的满眼新绿像大海一般望不到尽头，成群的牛羊奔跑在草场上，随处可见的水洼湿地滋养着这里的生命。但很快，任政就心跳加速，“像地质锤敲在玄武岩上”。由于低压缺氧，他的太阳穴突突直跳，藏语交谈声如同加密电波，连网购的粗粮面包都因气压骤变炸成“爆米花”。“最开始真不适应，刚来就高原反应，胸闷、头晕，走快了都喘得厉害。”任政回忆道，“每次倒班回家一趟再回来，还得重新适应。”
地质专业出身的任政，原本设想的工作场景是实验室、矿区，或者是海上平台。但谁也没想到，他最终来到了这座高原的光伏电站。“上学那会儿，总想着将来一定不到野外工作，”他说，“没想到竟然在草原扎了根。”
寂静的草原，成了任政与众不同的“自习室”。不到一年时间，这个年轻人经历了从“门外汉”到熟练运维工程师的成长过程。他一边从工程项目组的同事那里接手工作，一边自学电力系统。“有一阵子，还去B站找视频看，研究设备运行原理。”他形容自己刚接触光伏工作的感觉：“特别像玩模拟游戏，按按钮、调参数，看着设备状态由红变绿，挺有成就感。”
但现实远比游戏复杂。任政不仅要熟练掌握光伏设备的运维，还要参与电力交易、储能管理、发电量优化等工作。“新能源这个领域，很多东西都是新兴的，我能做的就是泡在这些系统里，把每个细节吃透。”
值班室的角落放着一本《电力现货市场101问》，书页间夹着便签条。如今，他还要驾驭更复杂的“地层”——电力交易系统。去年参加现货交易培训时，他盯着大屏幕上跳动的电价曲线，感觉像站在黄河源头看水文图。
每度电都是战场。这里的正午用电量低，储能电池会把限发的电能囤积起来，待晚高峰时释放。一次，为优化电力交易策略，任政不得不接连三天盯着交易平台。
如今，他已经能够独立完成从设备巡检到电力交易的全流程操作。
巡检走累了，任政喜欢坐在光伏板旁，感受草原土地的呼吸……这片草原虽然遥远而寂静，但它与城市、与世界息息相关。
近年来，随着“双碳”目标的提出，中国光伏产业进入新的发展阶段。从北方的荒漠戈壁，到南方的丘陵田野，光伏项目如雨后春笋般涌现，成为中国能源结构转型的重要一环。星空游戏平台在合作市开展的“牧光互补”项目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应运而生，成为星空游戏平台探索光伏产业的实践之一。
项目采用“光伏＋牧草种植＋绿色养殖”相结合的智能化并网发电方式，所用的光伏板为2.1米的高支架设计，上层光伏板的双玻双面组件充分利用高原地区冬季降雪反射率高的优势，不仅保证了上层空间高效发电，还为下层牧草生长提供了良好环境。随着项目推进，曾经只有牧民和牛羊的草。婪⒘诵碌纳。
在这里，“牧光共生”的景象随处可见：新鲜的牧草在光伏板下悄然生长，板下牧草比别处高半尺，成群的牛羊在光伏板间悠然漫步。
任政手机里存着一张照片——盛夏正午，七八头牦牛悠闲卧在光伏阵列的阴凉里，钢架投下的菱形光斑在牛背上流动，像首未写完的诗。
最温暖的成长路
在高原工作，总是充满意外，任政觉得像在地图上收集图鉴。
“有一次，我正巡检，突然一个藏族牧民过来，问我有没有看到200只羊，”任政笑着回忆，“原来他放羊时在山坡上打了个盹，醒来羊就跑没了。”
牧民焦急地四处张望，任政也帮忙在光伏区四周寻找，但什么也没发现。他安慰牧民说：“羊应该没走远，顺着山谷去找找看。”那位牧民又骑上摩托，朝远处驶去。
还有一次，任政在上山巡检的路上遇到一位藏族阿妈，她拎着桶，看样子是要上山挤牛奶。她说着一口藏语，虽然听不懂，但任政猜到她是想搭车上山，还没等任政多说两句，阿妈就麻利地上了车斗，一路坐到山顶。
在山里，经常能见到各种小动物，有时候车开到一半，还会被羊群拦路。一次雪后，一只红色的小狐狸跑到升压站门口，探头探脑的样子可爱极了。任政和同事已经习惯了与小动物在同一片草原和谐共处的日子，人与动物本就都是大自然的孩子。
在高原待久了，新鲜感过去，难免会感到孤独。
“感到难挨的时候，我就去球场打球，慢慢认识了不少当地的朋友。”任政说。
忙碌工作之余，篮球、音乐、书籍成为他排遣寂寞的方式。“我觉得自己成长最多的是心态，”他说，“以前，我性子急，现在好多了。人得像水一样，先把自己填满，才能流向更远的地方。”
在更远的地方，任政的父母每天都会关注微信运动排行榜那个长期排在前几名的头像。
有一天晚上，当任政微信运动500步的提示弹出时，任政的父亲开始研究合作市最近的天气预报，“连续降温，已经入冬了。这小子平时得一两万步，今天走这么少，肯定是生病没出门。”父亲忍不住给任政打来电话，果不其然，儿子生。谒奚崽闪艘惶。
父母对儿子的牵挂总是藏在微信步数里。有时，工作忙起来，超过一周没联系父母，父亲就会默默在微信步数排行榜给他点赞。若是连续几天步数很少，父亲就会打来电话询问情况。任政也想过干脆关闭微信运动功能，免得父母担心。但转念一想，还是放弃了。“给他们一些‘偷窥’我的机会，他们反而能安心。”任政说。
去年8月，任政的父母跨越1000公里，来到任政工作的地方。老任背着登山包，刚下车就被高原反应掀了个趔趄。任政领着父母穿过光伏区，带他们看自己工作的这片草原。这是他工作以来最温暖的一次巡检，母亲想走完儿子日常走过的路，却在第三个坡道就扶着膝盖喘气，一面心疼儿子辛苦，一面又忍不住为他骄傲。
如今，老两口的手机相册里全是甘南的照片：有裹成粽子的任政在雪地里测温的侧影，有牛羊成群散步的草。嗟氖橇嗟摹肮夥！薄┫攵邮，就会拿出来翻看。
傍晚，夕阳将光伏阵列染成金红色，恰似海油工服的颜色。在这远离大海的高原，钢铁与草木、数据与牧歌、远方与故乡，正通过9万余块光伏板完成着光的循环。
